于右任生死恋姑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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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右任日夜奋笔，抨击清廷、报导革命，匿居上海租界、百折不挠地先后创办了《民呼日报》、《民立报》等四报。民国成立后，为反对袁世凯及北洋军阀政权，他潜回西北家乡，发挥其影响力，先后组建陕西靖国军、国民军驻陕联军并任总司令，以枪杆子捍卫民主。直至1927年秋、北伐军抵定东南，“中常委”会后例行小休；机不可失，于右任速速来到湖山秀逸、文史凝重、且是他夫人黄纫艾出生地的苏州，盘桓数日稍事休憩。思慕姑苏已久，苦无机缘成行，如今方获自由身，且在天时地利外，更得“人和”之利--堪作最佳“导游”的“双料同志”李根源正息影吴门。

    李根源与于右任，同类项太多了——都属科第场中过来人；都属书法诗文一代名流；都属同盟会早期加入者；都曾掌军而叱咤风云；都曾出任过陕西省长；而且，更是同庚，己卯年（1879）出生，属兔。两人交谊之深，由此可知。

    1923年大总统黎元洪被直系逼宫，任农商总长兼代国务总理的李根源随之下台，回到两年前购置的苏州寓所。他潜心研考姑苏史志、遍访名胜古迹集中地的西郊，撰辑成五卷《吴郡西山访古记》；又广交当地耆硕、服务社会；不数年，“外地人”的李根源根深叶茂、被举为苏州各主要社团的负责人之一。就这样，无论当地群众或别处亲友，咸认李根源为苏州的“当方土地”了。

    有朋自远方来，不亦乐乎！于右任莅临，李根源全程陪同，指点湖山，说古道今，扣人心弦，如数家珍。如此这般，便导致了于右任铸就对苏州的生死恋情。

        一游钟情    眷恋日深

    布袍、竹笠，两位长髯拂胸者，或泛舟于烟岚叠翠波光潋滟之间，或策杖踱步于幽谷丛林之中；图画天成，可比沈周、倪瓒山水人物杰作。

    邓尉山麓光福乡，四时花果名远扬。春日梅开十里“香雪海”，秋则桂子飘香人尽醉，与李偕游正当其时。谒邓禹祠、观汉柏，舟过朱买臣微时采樵读书地，抵“吴王宫作梵王宫”的灵岩山麓，凭吊韩蕲王墓、瞻仰誉为海内第一巨碑的神道碑，登山寺、晤卓锡于此的净土高僧印光。韩世忠绥德籍，印光郃阳籍，于右任三原籍：陕西大同乡不期竟聚首于姑苏城外，思绪万千。至木渎镇、晚膳于石姓家庭饭店品农家菜。自此十年，眷恋日深，每当金秋，于右任几乎都要再睹此间青山绿水，调剂身心、安排家事。

    城里，前清探花吴荫培、民国总统秘书长张一麐为首的朱梁任等等同代名士，得知于右任莅苏，齐集欢迎。置酒赋诗，共叙旧谊，情真意挚，推心置腹，深感倍兮亲切。

    于右任姑苏之行，沪上记者追踪而至，颇多报导。他小酌石家饭店的即兴诗篇，在无意中发挥了名人效应。一经爆料，旅行家、美食家们为之轰动，纷至沓来，趋之若鹜。单开间门面不起眼的夫妻店由之顿然兴发，成为当地第一名牌大酒家，属于农家土菜的桂花盛开时节现身的三寸鲃鱼、一片蚕豆瓣大的肝（误称肺）遂成寰球珍馐。石家感恩戴德，木渎知名度更上层楼，苏帮名菜谱又添新品。诗篇叙记了一日游程，突出头尾两大前所未经受过的五官福分，文句平易、简约，雅俗共赏：

    “老桂花开天下香，看花走遍太湖旁。

    归舟木渎犹堪记，多谢石家鲃肺汤！”

        三吴古刹    邓尉胜迹

    于右任至苏州常寄寓曾是吴中第一丛林的天寿圣恩禅寺（通常简称为圣恩寺）。

    高阁凭栏，秋夜纵目：月明星烁，山林莽苍；轻风徐来，波纹榖约；万籁俱寂，唯余钟磬。意境撩动心灵，濡墨挥毫，涌出妙联：

    “钟催明月上

    风送太湖来”

    所见、所闻、所感受，国事、家事、身后事；这一夜于右任辗转反侧几不成寐。

    久仰其名，一见倾心。于右任深情地爱上了苏州城乡，深情地爱上了圣恩寺环境。

    共同的本命年，面对波光山色，还元阁中两位美髯客促膝竟日。于右任倾吐心声，央请李根源策划晚景。

    李根源万万料想不到，于右任深情肃穆地揖求他，代劳现即“购墓地、筑寿圹”。一以此表示终老苏州的坚定信念；二是无限敬仰陕西乡先贤、中兴佐命定国元勋韩世忠——他的墓茔既在此，“我亦关西老健儿”愿百年后永充蕲王陵寝卫卒；三则明末高士徐枋、清末画僧虚谷等辈墓冢亦在邓尉胜处，愿红梅金桂林下与之唱和；除此而外，尚有一种不祥预感，事之办，宜速不宜迟也。

    李根源对深交老友之嘱托，毫不犹豫，全部承诺。由住持僧中恕引导，三人持罗盘循寺周踏勘。最终选定寿穴址在寺前明初古钟楼侧旁；地势好，今后寺内亦便于就近照料。墓园规划两亩（约合1300平方米）；部分属山民，部分系庙产，统由李根源代办产权转移手续，价购送赠于右任；四角竖立界碑，书凿劲遒汉隶“三原于界”其上。

    1928年的9月——与于右任还元阁相隔一年，于右任在沪的夫人黄纫艾不幸病逝。于右任率公子于武、于彭护送灵柩，火车载运抵苏，暂寄五福路（今留园路）永善堂，设灵堂阊门药师庵，以俟邓尉墓地之建设。

    1930年，圣恩寺古钟楼畔墓地整体竣工，邓尉湖山增添新景。墓园清幽精致，坟茔肃穆堂皇，格局绝非寻常。此后，无论当地村民、外来游人，咸知此乃于氏寿域，但始终空穴而已，直至湮没无闻。

    或因礼制等复杂关系，黄纫艾未能先行入葬该处；待至1931年8月、灵柩权且告窆葑门外基督教公墓安乐园。

    世事无常一甲子。历史的暴风骤雨扫荡，安乐园内的棺葬、圣恩寺前的空穴，连同省级文物明初钟楼三吴古刹都消失掉了。

    于右任至死恋着苏州，难以割舍。1964年11月，他逝世台北，厝柩当地大屯山麓。忧国忧家忧自己，临终前他悲怆地啸吟出恸人肝肠的心声：“大陆不可见兮，只有痛哭！”忆江南，最忆是苏州，不能归葬太湖之滨自选之域，未始不是挥泪之由吧！

    苏州人也始终未曾忘记于右任，一直牵记。

    近日，苏州市社科联发起评选苏州历史上最有影响的100位名人，于右任列名在148名候选人中。这正也说明，苏州与于右任之间的情缘是深厚的，且更属多方面的。

    风月依旧，钟声再扬，魂兮归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