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涌与作品《宝岛台湾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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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涌甚至有些惋惜和不舍,他用手摩挲着打过蜡的桌面,自然风干的木头上遍布“沟壑”,像大地苍老的脸。
他舍不得卖出这些他一手设计的家具。他醉心于这些木、石之间。
破旧的老木头,奇形怪状的石块,经于涌的手一鼓捣,都变成了艺术品。这名台湾雕刻艺人喜欢“淘旧”,别人眼中的“破烂”都是他的宝贝。
于涌曾拜从台北故宫博物院前副院长李霖灿及书画处前处长吴平,学习中国美术史、书画鉴赏,他用金沙江畔淘到的石头创作的《宝岛台湾》被人民大会堂永久收藏。
对于艺术创作,于涌对自己的定位是艺术“加”——搞艺术的人需要不断地学习和积累,自己永远只是个艺术“加”。
相熟的人都知道,于涌很“不正经”。经常故意犯傻,被识破时还装作很委屈地回上一句:“本来我就不知道。”
“高瘦、中分披肩发、艺术家、石头、木雕、收藏”,这些词都和于涌有关,却又都不能准确地定义他和他现在做的事。从台湾到丽江,从丽江到昆明,心爱的木、石一路牵引着他的心。
“我父亲跟我说过,在你人生最低谷的时候,千万不要去打搅你的朋友,你打搅一个就会失去一个。”2004年,于涌在丽江的民俗旧器私立博物馆辍业关门,他拒绝了所有朋友的帮助,将手里所有的名片付之一炬,也将手机扔进了尘埃。也是在那时,他满头的乌青里爬满了银丝。
于涌哈哈大笑:“总要拖一个下水嘛!”坐在一旁的夫人温柔地看着他。在丽江的日子,于涌常去村子里“淘旧”。
1957年,于涌出生于台湾。父亲甚爱书画,于涌得以从小浸淫在书画圈中。经时任台北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刘延涛的推荐,于涌拜在当时的副院长李霖灿及书画处处长吴平门下,学习中国美术史、书画鉴赏等。同一时期,他开始自学石刻艺术,经营一些玉石、古董生意。后因恩师李霖灿的关系,1989年至1998年之间,他数度往返于丽江与台湾之间。
1998年,他因证件丢失补办的机缘,认识了习梅英,并觅得一段良缘。
相熟的人都知道,于涌很“不正经”。他常在别人想要知道答案的时候故意犯傻,被识破时还装作很委屈地回上一句:“本来我就不知道。”于涌也乐得承认:“我一说话,我老婆就要犯心脏病了。”可是朋友们都知道,于涌的逗趣源于对生活的热爱。
朋友戏称于涌为“心机”男,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是这些巧妙“心机”的体现。
在金沙江边,于涌目睹平日匿在水面下的石头在枯水期露出全貌,心有所动,刻下了这个场景:一颗似一叶扁舟的小石头摆在木头上,游走于木头间的水流中,刻刀勾勒出一小片叶子。那上面,是三个字:天不负。
因为捡菌子常输于旁人,他“一怒之下”,找来一块木头就势刻了一张菌凳,永久地拥有这朵“菌子”。
昆明经开区,绿雪斋楼上的隔间里,放着一张他设计的茶几。橘黄的灯光下,打过蜡的老香樟木泛着黄,像一页旧纸。木头表面深刻的天然风干纹像干涸的河床,又像流动的沙漠。桌子一角的边缘,嵌进了几头遥远的骆驼,窗口的风好似吹来了叮咚叮咚的驼铃声。于涌用颜色较深的清香木雕出骆驼剪影的形状,打磨光滑,嵌进桌沿,也嵌进了他对生活的热爱。
中央美术学院张世彦教授如此评价:“每一个纤小生命的精致描写,灌注了作者毕恭毕敬的虔诚。当人们从三寸顽石上的昆虫躯壳解读到沧桑无常的自然,乃至社会,你不能不为之感慨有加,而赞佩作者艺术进取中的独具法眼。”
“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人类永远只能向它学习。”
于涌又顽皮起来。看到夫人的眼神,他收敛了:“老木头质感好,天然的纹路很有沧桑感,那种感觉是人穷其一生都做不出来的。”
虽然于涌说得很轻松,但其实那些“烂木头”并不便宜。
早年在丽江,于涌到处搜罗旧物,精明的人怎么也不肯将那些“破烂”低价卖给他时,夫人会在一旁笑谈:“于大哥跟卖破烂的有业务关系。”这话一点不假,今天仍有不少收废旧物品的生意人在淘到旧家具时,会专门请他去看。而于涌所钟爱的那些物件,在不少人眼里依旧是“破烂”。
一块木头,在不同的人手里,发挥着天差地别的作用。这些一般用来托石头做支架的东西,在于涌手里,变成了整件作品的精妙所在。艺术馆最里面的隔间里,靠墙摆着一块石头,青色中掺杂了白色横纹,像极了一个花瓶。于涌找来一块木头,将中间掏空把石头嵌进去,再顺着石头的方向在木头上阴刻出一枝老梅。“花瓶”的右边是一扇小窗,窗口,恰是那伸过来的枝干。不过此
时,阴刻的痕迹已转为镂空,细细的枝干上兀自绽放着两朵红梅。透过它,透过轩窗的菱格,仿佛能嗅到月光点点。
“木头是用来点题的。”每一个木与石的结合,无不渗透着于涌的巧妙用心。8楼一进门,便能看见展示台上摆放的一尊弥勒佛。这件看似平淡无奇的木雕,却在习梅英抬手的一刹那让人诧异——被刻成竹篾编织样式的木头底座和佛像竟是分离的,抬起佛像,便现出了与底座连在一起,且藏在弥勒佛肚子里的释迦牟尼刻像。甚至,在这尊5厘米左右高的刻像前,还有一个香插,一小截线香正在燃烧。将空肚子的弥勒佛回归原位,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便顺着佛像下缘的缝隙萦绕四周。
“这才是我们常说的佛在心中,慈悲为怀。”观者无不为于涌的心思折服。
于涌心里,没什么比大自然更懂得造物之美。年轻时,他曾经雕刻石头。“石头太美了,但是有缺陷,只能人工去掩饰。”2006年,他在金沙江畔淘到一件像极了台湾地图的石头,加以雕琢后,创作了《宝岛台湾》。2013年,这件作品被人民大会堂永久收藏。现在,于涌已基本不对石头进行加工了。问及原因,他哈哈一笑:“年纪太大了,偷懒呗!”夫人在一旁轻声嗔怪:“你好好说话。”
在作品《一蓑烟雨任平生》里,于涌利用木头上的糟朽,刻了一抹残荷。“人工能雕琢出这种质感吗?不能!”随着年龄、阅历的增长,他越来越感觉到自然力量的神奇。“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人类永远只能向它学习。”他常说:“要把一块木头刻得不像木头,把不是木头的刻成一块木头。”
“艺术的价值不在于作品的增值与否,不在于你的刀法多好、手艺多优秀,而在于你是否能打动人。”
他和夫人在丽江的旧宅里,那座习梅英称之为“烂木板”的九曲桥里暗含“九五”之意,于涌不介意别人说他张狂:“我就敢用!”于涌有件作品,一只小老鼠蹲在油灯下,眼睛却贪婪地望着油灯之上的东西,他用来讽刺那些好高骛远贪望遥不可及东西的人。“有时候不能直接骂,只能讽刺。”英国北安普敦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保罗·密多尔顿称:“于涌先生是一名批判思维实践者,他将对自然物质的感受与能够造成影响的艺术创作结合在一起。”
于涌说:“艺术的价值不在于作品的增值与否,不在于你的刀法多好、手艺多优秀,而在于是否能打动人。”
他得友人赠字,手刻一副木头楹联,上书“风月满怀抱,木石养佛心”。
于涌解释,这副木联的用心处在于,每一个浮雕字的笔画根部,都加刻了一道细细的阴线,让字形更加立体。“好与不好就差了那么一点,我愿意多做一点,我的作品就比别人好。”于涌希望,这些细致的用心能让自己的作品哪怕被人多看上一眼。“我希望我的作品摆出来50件,有两三件能让人有所回味,就够了。”
于涌不喜欢被人称作艺术家,他更喜欢“匠人”这个称呼。“如果非要说的话,我对自己的定位是艺术‘加’。”在他的意识领域里,艺术需要不断地学习、接收、吸纳、融合、创造。他说:“艺术家需要不断地学习,接收很多的信息,不是刀法好了就可以。”于涌希望自己的作品,不仅是表面的指征意义,而是蕴含着生活哲理。
2014年10月,上海自由贸易区与云南省委宣传部组织文化授权交易会,于涌参展。
时任紫云青鸟·云南文化创意博览园执行董事的周晓东第一次看见于涌的作品——小小一方木雕,两片沉香木雕而成的枯叶互相倚靠,恰似一双合十的佛手,佛手之前是一个香插。
笃信佛教的周晓东被震撼了。“这是佛教文化和香道文化的精妙结合。”环顾四周,于涌先锋派的思维和极具文化载量的作品让这位董事折服。
彼时,于涌的生活正因艺术而陷入困顿,甚至有些窘迫,这多少让周晓东有些心酸。1990年,周晓东将一位乡村老太太用枯叶粘贴出的四时风景视若珍宝,这样的见闻让他深觉:“成熟的国家对艺术和历史应该是尊重的。国家应该保护这样的艺术家,这样的艺术形式。”
适逢于涌希望走出丽江,寻找能理解并认同自己艺术方式的同伴。水到渠成般,于涌带着自己的艺术入驻了位于昆明经开区的紫云青鸟,并获得周晓东非一般的礼遇。
妻子扛起养家大旗,将于涌打发出去拣石头。这一拣,于涌在石头与木头的不同组合中找到了存在感。
“梅英!梅英!”听见于大哥的声音,习梅英在暖黄的灯光下弯嘴一笑:“他又搞不定了。”她匆忙跑到艺术馆的另一头,又匆忙跑回来。“让他自己去整吧。”话间,她吐了下舌头,神情里透着些得意和担心,她担心这位已经58岁,却依然赤诚如孩童的丈夫应付不来局面。
于涌很不爱与人谈钱,敲定了朋友桃子的装修事宜,在谈及酬谢时,他大声呼喊在艺术馆另一头的夫人。奈何夫人也匀不出半点空闲,于涌只得极不情愿地自己开口谈价。“最近都闲得很,怎么今天一下来这么多人。”饭间,他还在嘟囔。夫人在一旁笑着,没理会他“亲自谈价”的委屈。他“认真”地告诉饭桌对面的人:“这可是我第一次谈钱。”
于涌脸上的笑容掩盖了他对自己艺术出路的担心。此时,距他在昆明经开区的新馆开业不过4月有余,而距他的上一个事业败落已近11年。
2002年,丽江民俗旧器私立博物馆开张,于涌和习梅英正欲大展拳脚,施展一番。对旅游经济门儿清的习梅英原本打算以极低价位的门票,借着丽江旅游人群庞大的基数,来支撑整个博物馆的运行,未料选址地却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烦恼。博物馆所在地白马龙潭权属不清,无论是狮子山管委会还是白马龙潭公园,抑或是山下的村庄都想伸手分一杯羹。
世俗的纷争让于涌烦不胜烦,当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,他决定抽身,将整个博物馆捐了出去,连同价值20多万元的硬件设施。
博物馆里套着不少借款,眼看着生计成了问题,习梅英毅然决定开餐馆养家糊口。幸运的是,于涌收集来的那些破烂在餐馆里找到了用武之地,它们被装饰在各个角落,使得餐馆因着这些独特的装点火了起来。生意最好的时候,习梅英居然在同一条街的两头和中间连开了三家店。博物馆赔进去了,比起在经济上蒙受的重创,更让于涌内心煎熬的是自己的艺术向往得不到认同。直到夫人扛起了养家的大旗,于涌才得以从容地重新去找寻心灵的寄托。
几经考虑,习梅英给于大哥找了两个助手,将他打发出去拣石头。
谁知这一拣,于涌便一发不可收拾,他在石头与木头的不同组合中找到了存在感。
老船板搭建的九曲桥上,就连石缝中几茎与风拂动的茅草也“长得那么恰到好处。”
正如周晓东一语道出于涌的“心机”:艺术应该是一种信念和向往。
于涌从不吝啬对自己作品的夸赞。细心的人发现,于涌的许多作品上除了刻有自己的章,还有“4斤木”的章,这是于涌纳西族助手和万军的小名。这名已经跟随于涌14年的助手,参与创作了于涌的不少作品,于涌不介意与助手一起分享成果。让于涌苦闷的是,他作品虽有不少人欣赏,但评判标准却是个问题。“别人给价,不管怎样都觉得高,不管怎样也都觉得低。”
4月17日,是于涌近半月以来最忙的一天,昆明学院来人参观,他们想将于涌的艺术馆作为学生的实践基地,并以于涌的艺术魅力去浸润学院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。这是一种较为便捷的推广方式,于涌爽快地答应了。
21日,在杭州艺术策划圈小有名气的方也专程来到昆明,拜访于涌。二人认识时日不多,却交往颇深。方也曾去过于涌在丽江的屋子“绿雪斋·丽江雅集”,并对那里的一木一石颇为挂怀。因为那座土坯墙小院里,充斥着“散漫的精心”。
老船板搭建的九曲桥上,就连石缝中几茎与风拂动的茅草也让方也惊觉“长得那么恰到好处。”
这个“好”在方也心里便是“增之一分则落俗套,减之一分则少灵气”。
他放下杭州的事情,想利用自己的专长,为自己喜欢的艺术,探索一条通向外界的坦途。
于涌的绿雪斋艺术馆位于昆明经开区,这里的生活自成一体,“城里人”若不是专程,难得来上一回。于涌似也很享受这般清净的生活,没人的时候,他便和夫人阖门静居,品茗戏谈,抑或者干脆挂上锁在园区里溜达。
绿雪斋分为上下两层,一楼是一间门面,往里的专用升降梯直达8楼,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。
没有马路上的嘈杂,不似寻常商铺的熙攘,这个总占地830平方米的空间里摆着的都是没有生命的,但每一件又都充满了生命的张力。
收置老东西的那个隔间里,靠里有一排空架子,凌乱地堆着一些未及展示的杂物。架子最底下,放着两个旧式的老皮箱。
掀开盖子,一股茶香扑面而来,于涌蹲在那里,笑意满满:“香吧?我就是喜欢这茶味。”
他站起来,用手比划着:“等有空我要弄几扇木门放在这里,像屏风一样把里面隔开。”
环视四周,他像是在发问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这里有点乱是吧?”
不远处的墙上,挂着一副木联:“花如解语诚多事,石不能言最可人。”